悦读住建 | 扬州:“运”载千秋
从公元前486年吴王夫差筑邗城至今,扬州已有2500多年建城史。秦置广陵县,北周称吴州,隋开皇九年(589年)改称扬州。唐武德八年(625年),将扬州治所移到江北,不复迁改,从此广陵享有扬州的专名。
水,是扬州的灵魂,孕育了帆樯如织、钟灵毓秀的“淮左名都”。但在面对烽烟时,这座温婉曼妙的水城却不失坚韧刚强的一面,一次次披坚执锐,淬炼出“气吞万里如虎”的钢筋铁骨。
大运河的“生长原点”
扬州,初命名时并非单指一座城,而是更大范围的地域概念。据《尚书·禹贡》记载,华夏大地划分为冀、兖、青、徐、扬、荆、豫、梁、雍九州,其中,“淮海惟扬州……沿于江、海,达于淮、泗。”从今天的地理区域看,九州中的“扬州”,大体包括江苏和安徽两省的淮河以南地区以及浙江、江西等地。
“吴城邗沟通江淮”。《左传》中寥寥数字,记录了两件大事。第一件是大运河雏形诞生。春秋时期,地处江南的吴国欲与北方齐国争霸,为了更快运输粮草和人力,公元前486年,吴王夫差下令开凿运河。战争迫在眉睫,运河工期短,要最大限度利用自然河流湖泊。经过勘察,决定在长江北岸的古邗国故地向北开凿河道,进入今高邮市西北的樊良湖,折入宝应东南的博芝湖,再沿东北方向进入射阳湖,出湖后改道西北方向,汇入淮河。这条运河名为“邗沟”,是大运河水系中最早开凿的河段,让淮河与长江第一次实现“牵手”。
另一件是邗城诞生。夫差在邗沟起点修建了邗城,是今天扬州城的“前身”,也是大运河的“生长原点”,开启了河城共生的曲折故事:因争霸而生的大运河,兵船所过之处尽是干戈,也留下水道通衢之便;运河成就的江南重镇扬州,在动荡冲突中历经劫难,又在涅槃重生中实现繁荣。
西汉建立后,扬州迎来第一次大发展。吴王刘濞建都广陵,在此执政40多年,鼓励耕种、凿山铸铜、围海煮盐、广通商运,城市规模不断扩大,经济文化快速发展。然而,国富民强让其野心极度膨胀,最终联合六个诸侯王发动针对西汉朝廷的“七国之乱”。叛乱被平定后,为防止诸侯势力再度威胁皇权,朝廷实行“推恩令”,分割了昔日刘濞统治的吴国,扬州从而渐渐丧失了江南政治经济中心地位。
公元430年、450年和452年,南朝宋文帝刘义隆先后三次发动进攻北朝北魏政权的战争,史称“元嘉北伐”。南宋词人辛弃疾在《永遇乐·京口北固亭怀古》中揭示了战争结果:
元嘉草草,封狼居胥,赢得仓皇北顾。
四十三年,望中犹记,烽火扬州路。
本想收复中原的刘义隆,因准备不足而惨败,扬州城也在战乱中被焚毁。后来,其子刘诞虽一度重建城市,却因动乱再度被毁。十年间,扬州两遭兵祸,南朝诗人鲍照登上破败的城楼,留下《芜城赋》中“边风急兮城上寒,井径灭兮丘陇残”的感叹。一座城不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点、一条线,也是千千万万城中人家国命运的交汇点,在悠长的时间脉络中,呈现出一部鲜活的嬗变史。
隋唐时期,扬州迎来了第二次大发展。随着大运河水系不断完善,大量北方人口南迁,扬州城也得到多次扩建。比如,唐建中四年(783年),淮南节度使陈少游修建了与扬州主城区“子城”相连的“罗城”。杜牧诗中“街垂千步柳,霞映两重城”描写的就是这两城美景。唐末乱世中,扬州城化为一片瓦砾,直到宋朝建立,沉寂百年的运河原点复又绽放华彩。
诞生、兴起,遭劫、复兴,扬州经历了一幕幕时代剪影。正如钱穆在《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·龚定庵》中所说:“瓶水冷而知天寒,扬州一地之盛衰,可以觇国运。”大运河千载流波,漂来繁华,漂来激变,涤荡着半城浪漫、半城悲怆的扬州故事。
“扬州梦”藏小巷中
宋代,是中国漕运史上的“高光时刻”,运河年漕运量稳定在400万到800万石。作为南北行货通商必经之地,凭借漕运之利,扬州成为“当南北大冲,百货所集”的转运中心,利津古渡(今东关古渡)是当时最繁华的交通要冲。有了码头就有街市,舟楫的便利和漕运的繁忙,催生了一处商贸密集、人气兴旺的繁华之地——东关街。
在古代,城门是出入的通道,也是防守的关隘,许多古城东门均被称为东关。在扬州建城史上,“东关”二字被赋予三层含义:首先是关隘,即东关城门、东关渡口,既是登岸进城的必经之地,也是城市防御的重要关口;继而是通道,街道构成了入城主路,并贯穿全城;此外,还指辖区,包括了以东关街为核心的古老街区。
城市文化的传承有多种形式,最重要的就是文脉。文脉形成,离不开物质基础,盐和铁即是封建王朝的物质命脉。扬州拥有大运河漕运中枢与产盐区双重地位,盐运则是漕运的重要组成,影响了城市格局重塑——随着七里港河的开凿,与运盐河连接,把扬州昔日主城“子城”从蜀冈下拉至运河滨,让新兴商业市民阶层和手工业者在利津古渡附近聚居,并从河岸向内陆延伸,发展成为宋代扬州城主体“宋大城”。这一时期,扬州商业气息浓郁,街道两旁商铺、酒肆林立,出现了繁华夜市。人口的增长,市井的繁荣,让街巷纵横,也让扬州得名“中国巷城”。
今天的东关街,依然保有昔日巷城余韵——斑驳砖墙,砖雕屋檐,铺陈出扬州历史上的富庶与荣光。作为扬州城的文化高地,从叠石假山、园亭馆榭等园林美学,到漆器玉雕、扬州评话等非物质文化形态,都可以在东关街上找到踪迹。沿主街向两侧延伸的小巷,飘荡在街区间的烟火气,似乎还沉迷于古老大运河的波声;入夜时分,亮起的灯笼,如织的人流,一切又都在延续着千年“扬州梦”。
……
琼花芍药世无伦
花香,是扬州千年不散的气韵;花开满城,以琼花和芍药为盛。
琼花一名,最早出现在宋人王禹偁笔下。时任扬州知州的他在始建于西汉的后土祠内无意间发现琼花,并在所作《后土庙琼花》一诗序文中详述了琼花被发现的过程:“扬州后土庙,有花一株,洁白可爱,其树大而花繁,不知实何木也,俗谓之琼花。”诗曰:“谁移琪树下仙乡,二月轻冰八月霜。若使寿阳公主在,自当羞见落梅妆。”
诗中的“寿阳公主”,是南朝宋开国皇帝宋武帝刘裕长女。相传有一日,公主在宫殿檐下小憩,一阵风吹散了满树梅花,正有一朵落在公主额头上,留下淡淡的粉红花痕。雅致的花痕,让她容貌更加秀丽端庄,引得众人竞相模仿,遂成就了古代女子流行妆容——梅花妆,公主也被人们尊为“梅神”。而让“梅神”羞见落梅妆的正是琼花,自此,琼花艳惊天下。
好花配好诗,花是香氛酿成的诗,诗是文字绘就的花。韩琦惊叹琼花为“维扬一株花,四海无同类”,刘敞赞誉“东风万木竞纷华,天下无双独此花”。而最爱琼花者,当属欧阳修,为了赏花,他在琼花旁建“无双亭”,并写下“琼花芍药世无伦,偶不题诗便怨人”的名句。
与琼花齐名的,还有芍药。北宋史学家刘放在《芍药谱》序中说:“天下名花,洛阳牡丹、广陵芍药为相侔埒。”的确,扬州的芍药栽培史,始于隋唐,极盛于宋。据《芍药谱》记载,当时扬州“畦分亩列,多者至数万根”,其又有各类珍贵异种,至今仍留下“冠群芳”“赛群芳”“尽天工”“晓妆新”等花名。而芍药中的极品当推“金带围”——此花不常开,开时一枝四杈各开一朵,上下红瓣,中间一圈黄蕊,犹如红袍束上金带,故称金带围。
据沈括《梦溪笔谈》记载,北宋庆历年间,韩琦在官署后院种植了很多芍药,时值花开,邀请正在扬州的王珪、王安石、陈升之赏花饮酒,各簪花一朵。此后30年里,昔日赏花的四人先后做了宰相,而那日他们所簪花的品种正是金带围。因此,金带围被认为是“宰相之兆”,拥有了“好彩头”的寓意,承载着人们的美好期待。
琼花与芍药是扬州园林中常见的营园要素。在扬州“第一名片”瘦西湖景区内,就有专门的赏花点:五亭桥北水云胜概的琼花、簪花亭的芍药……花开时节,姹紫嫣红,千百年双花氤氲的香气,一次次让烟花扬州沉醉。
(摘自《天下宋城——千年文脉溯源及嬗变》,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、中国城市出版社2024年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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